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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午应诏封事绍兴三十二年八月1162年8月7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古文集成》卷五六、《文章类选》卷二一、《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三、《朱子奏议》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八月七日左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朱熹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阙下:臣恭惟太上皇帝再造区夏,受命中兴,忧勤恭俭,三十六年,春秋未高,方内无事,乃深惟天下国家之至计,一旦而举四海之广、天位之尊,断自宸衷,传之圣子
皇帝陛下恭承慈训,应期御历,爰初践阼,曾未几何,而设施注措之间,所以大慰斯民之望者,新而又新,曾靡虚日,其规摹固已宏远矣。
然犹且谦冲退托,不以圣智自居,首下明诏,以求直言。
此尤足以见帝王之高致,知为治之先务也,天下幸甚!
臣窃伏草茅,深自惟念,天下之大,不为无人,忠言嘉谟、崇论谹议计已日陈于陛下之前,尚恐不足仰望清光,无以少备采择,况臣之愚,虽欲效其区区,岂能有补于万分之一哉?
又惟即位求言,累圣相承,以为故事,则未知今日陛下之意姑以备故事而已耶,抑真欲博尽群言,以冀万一之助也。
臣诚愚昧,不知所出,然爱君尊主,出于犬马之诚,有不能自已者,故昧死言之,惟陛下留听。
臣伏读诏书,有曰「朕躬有过失,朝政有阙遗,斯民有戚休,四海有利病,并许中外士庶直言极谏」者。
臣窃以陛下潜德宫府,几三十年,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无一物之嗜好形于宴私,无一事之过失闻于中外,昧爽而朝,严恭寅畏,仁孝之德,孚于上下。
所以大系群生之仰望,浚发太上之深慈,以至于膺受付托,奄有万方者,其必有以致之矣。
然则圣躬之过失,臣未之闻也。
今者临御未几而延登故老,召用直臣,抑侥倖以正朝纲,雪冤愤以作士气,贡奉之私不输于内帑,恭俭之德日闻于四方,凡天下之人所欲而未行,所患而未去者,以次罢行,几无遗恨。
然则朝政之阙遗,臣亦未之闻也。
至于斯民之戚休,四海之利病,则有之矣。
然臣屏伏闽陬,十有馀年,足迹未尝及乎四方,其见闻所及之一二,内自隐度,皆非今日所宜道于陛下之前者,不敢毛举,以溷圣听。
至若阴拱噤默,终不为陛下一言,则又非臣之所敢安也。
臣闻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
孟子之言亦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
方今天命之眷顾方新,人心之蕲向方切,此亦陛下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也。
又况陛下圣德隆盛,天下之人传诵道说,有年于兹。
今者正位宸极,万物咸睹,其心盖皆以非常之事、非常之功望于陛下,不但为守文之良主而已也。
然而祖宗之境土未复,宗庙之雠耻未除,戎虏之奸谲不常,生民之困悴已极。
方此之时,陛下所以汲汲有为,以副生灵之望者,当如何哉!
然则今日之事,非独陛下不可失之时,抑国家盛衰治乱之机,庙社安危荣辱之兆,亦皆决乎此矣。
盖陛下者,我宋之盛主,而今日者,陛下之盛时。
于此而不副其望焉,则祖宗之遗黎裔胄不复有所归心矣,可不惧哉!
可不惧哉!
臣愚死罪,窃以为圣躬虽未有过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也。
朝政虽未有阙遗,而脩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也。
利害休戚虽不可遍以疏举,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也。
盖学不讲则过失萌矣,计不定则阙遗大矣,本不端则末流之弊不可胜言矣。
臣请得为陛下详言之。
臣闻之,尧、舜、禹之相授也,其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夫尧、舜、禹,皆大圣人也,生而知之,宜无事于学矣。
而犹曰精,犹曰一,犹曰执者,明虽生而知之,亦资学以成之也。
陛下圣德纯茂,同符古圣,生而知之,臣所不得而窥也。
然窃闻之道路,陛下毓德之初,亲御简策衡石之程,不过讽诵文辞、吟咏情性而已。
比年以来,圣心独诣,欲求大道之要,又颇留意于老子、释氏之书。
疏远传闻,未知信否。
然私独以为若果如此,则非所以奉承天锡神圣之资而跻之尧舜之盛者也。
盖记诵华藻,非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
虚无寂灭,非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
是以古者圣帝明王之学,必将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事物之过乎前者,义理所存,纤微毕照,瞭然乎心目之间,不容毫发之隐,则自然意诚心正,而所以应天下之务者,若数一二、辨黑白矣。
苟惟不学,与学焉而不主乎此,则内外本末颠倒缪戾,虽有聪明睿智之资,孝友恭俭之德,而智不足以明善,识不足以穷理,终亦无补乎天下之治乱矣。
然则人君之学与不学,所学之正与不正,在乎方寸之间,而天下国家之治不治,见乎彼者如此其大,所系岂浅浅哉!
《易》所谓差之毫釐,缪以千里,此类之谓也。
盖致知格物者,尧舜所谓精一也。
正心诚意者,尧舜所谓执中也。
自古圣人口授心传而见于行事者,惟此而已。
至于孔子集厥大成,然进而不得其位以施之天下,故退而笔之以为六经,以示后世之为天下国家者。
于其间语其本末终始先后之序,尤详且明者,则今见于戴氏之记,所谓《大学》篇者是也。
承议郎程颢与其弟崇政殿说书颐近世大儒,实得孔孟以来不传之学,皆以为此篇乃孔氏遗书,学者所当先务,诚至论也。
臣愚伏愿陛下捐去旧习无用浮华之文,攘斥似是而非邪诐之说,少留圣意于此遗经,延访真儒深明厥旨者置诸左右,以备顾问,研究充扩,务于至精至一之地而知天下国家之所以治者不出乎此,然后知体用之一原,显微之无间,而独得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所传矣。
于是考之以六经之文,监之以历代之迹,会之于心,以应当世无穷之变,以陛下之明圣而所以浚其源、辅其志者如此其备,则其所至,岂臣愚昧所能量哉!
然臣非知道者,凡此所陈,特其所闻于师友之梗概端绪而已。
陛下由是讲学而自得之,则必有非臣之言所能及者。
惟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下幸甚!
臣又闻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不易之计,而今日之计不过乎脩政事、攘夷狄而已矣,非隐奥而难知也。
然其计所以不时定者,以讲和之说疑之也。
夫金虏于我有不共戴天之雠,则其不可和也义理明矣。
而或者犹为是说者,其意必曰:今本根未固,形势未成,进未有可以恢复中原之策,退未有可以备禦冲突之,不若縻以虚礼,因其来聘,遣使报之,请复土疆,示之以弱,使之优游骄怠,未遽谋我,而我得以其间从容兴补而大为之备。
万一天意悔祸,或诱其衷,则我之所大欲者,将不用一士之命而可以坐得,何惮而不为哉?
臣窃以为知义理之不可为矣,而犹为之者,必以有利而无害故也。
而以臣策之,所谓讲和者,有百害无一利,何苦而必为之?
夫复雠讨贼、自彊为善之说见于经者,不啻详矣。
陛下聪明稽古,固不待臣一二言之,请姑陈其利害而陛下择焉。
夫议者所谓本根未固,形势未成,进不能攻,退不能守,何为而然哉?
正以有讲和之说故也。
此说不罢,则天下之事无一可成之理。
何哉?
进无生死一决之计,而退有迁延可已之资,则人之情虽欲勉彊自力于进为,而其气固已涣然离沮而莫之应矣。
其守之也必不坚,其发之也必不勇,此非其志之本然,气为势所分,志为气所夺故也。
故今日讲和之说不罢,则陛下之励志必浅,大臣之任责必轻,将士之赴功必缓,官人百吏之奉承必不能悉其心力,以听上之所欲为。
然则本根终欲何时而固,形势终欲何时而成,恢复又何时而可图,守备又何时而可恃哉?
其不可冀明矣。
若曰以虚礼縻之,则彼虽仁义不足而凶狡有馀,诚有谋我之心,则岂为区区之虚礼而骄?
诚有兼我之势,则亦岂为区区之虚礼而辍哉?
若曰示之以弱,则是披腹心、露情实而示之以本然之弱,非强而示之弱之谓也。
适所以使之窥见我之底蕴,知我之无谋而益无忌惮耳。
纵其不来,我恃此以自安,势分气夺,日复一日,如前所云者,虽复旷日十年,亦将何计之可成哉?
则是所以骄敌者,乃所以启敌而自骄;
所以缓寇者,乃所以养寇而自缓。
为虏计则善矣,而非吾臣子所宜言也。
且彼盗有中原,岁取金币,据全盛之势以制和与不和之权,少懦则以和要我而我不敢动,力足则大举深入而我不及支。
盖彼以从容制和而其操术常行乎和之外,是以利伸否蟠而进退皆得。
而我方且仰首于人,以听和与不和之命,谋国者惟恐失虏人之驩,而不为久远之计,进则失中原事机之会,退则沮忠臣义士之心。
盖我以汲汲欲和而志虑常陷乎和之,是以跂前疐后而进退皆失。
宣和靖康以来,首尾三四十年,虏人专持此计,吾腹心,决策制胜,纵横前却,无不如其意者。
而我堕其术,曾不省悟,危国亡师,如出一辙。
去岁之事,人谓朝廷其知之矣,而解严未几,虏使复至。
彼何惮于我而遽为若是?
是又欲以前策得志于我。
而我犹不悟也,受而报之,信节未还而海州之围已急矣。
此其包藏反覆,岂易可测?
而议者犹欲以已试败事之馀谋当之,其亦不思也哉!
至于请复土疆而冀其万一之得,此又不思之大者。
夫土疆,我之旧也,虽不幸沦没,而岂可使彼仇雠之虏得以制其予夺之权哉?
顾吾之德之力如何耳。
我有以取之,则彼将不能有而自归于我;
我无以取之,则彼安肯举吾力之所不能取者而与我哉?
且彼能有之而我不能取,则我弱彼强,不较明矣。
纵其与我,我亦岂能据而有之?
彼有大恩,我有大费,而所得者未必坚也。
向者燕、云、三京之事可以监矣。
是岂可不为之寒心也哉?
假使万有一而出于必不然之计,彼诚不我欺而不责其报,我必能自保而永无他虞,则固善矣。
然以堂堂大宋,不能自力以复祖宗之土宇,顾乃乞丐于仇雠之戎狄以为国家,臣虽不肖,窃为陛下羞之。
夫前日之遣使报聘,以是为请,既失之矣。
及陛下嗣位,天下之望曰庶几乎,而赦书下者,方且禁切诸将毋得进兵,申遣使介,告谕纂承之意,继脩和好之礼,亦若有意于和议之必成而坐待土疆之自复者。
远近传闻,顿失所望。
臣愚不能识其何说,而窃叹左右者用计之不详也。
古语有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
今虏以好来而兵不戢,我所以应之者常不免出于两涂而无一定之计,岂非所谓疑事也哉?
以此号令,使观听荧惑,离心解体,是乃未攻而已却、未战而已败也。
欲以此成恢复之功,亦已难矣。
然失之未远,以改图,往者不可谏,而来者犹可追也。
愿陛下畴咨大臣,总揽群策,鉴失之之由,求应之之术,断以义理之公,参以利害之实,罢黜和议,追还使人,苟未渡淮,犹将可及。
自是以往,闭关绝约,任贤使能,立纪纲,厉风俗,使吾脩政事、攘夷狄之外,了然无一毫可恃以为迁延已之资,而不敢怀顷刻自安之意,然后将相军民、远近中外无不晓然知陛下之志必于复雠启土而无玩岁愒日之心,更相激厉,以图事功。
数年之外,志定气饱,国富兵强,于是视吾力之强弱,观彼衅之浅深,徐而图之,原故地不为吾有,而将焉往?
此不过少迟数年之久,而理得势全,名正实利,其与讲和请地、苟且侥倖必不可成之虚计,不可同年而语也明矣。
惟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下幸甚!
至于四海之利病,臣则以为系于斯民之戚休;
斯民之戚休,臣则以为系乎守令之贤否。
然而监司者,守令之纲也;
朝廷者,监司之本也。
欲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已。
陛下以为今日之监司奸赃狼籍,肆虐以病民者谁?
则非宰执台谏之亲旧宾客乎?
其既失势者,陛下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矣,尚在势者,岂无其人?
顾陛下无自而知之耳。
然则某事之利为民之休,某事之病为民之戚,陛下虽欲闻之,亦谁与奉承而致诸民哉?
臣以为惟以正朝廷为先务,则其患可不日而自革。
而陛下似亦有意乎此矣。
盖前日所号召数君子者,皆天下所谓忠臣贤士也。
所以正朝廷之具,岂有大于此者哉!
然其才之所长者不同,则任之所宜者亦异。
愿陛下于其大者使之赞元经体,以亮天工;
于其细者使之居官任职,以熙庶绩。
能外事者使任典戎干方之责,明治体者使备拾遗补过之官。
又使之各举所知,布之列位,以共图天下之事,使疏而贤者虽远不遗,亲而否者虽迩必弃。
毋主先入,以致偏听独任之讥;
毋笃私恩,以犯示人不广之戒。
进退取舍,惟公论之所在是稽,则朝廷正而内外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
监司得其人,而后列郡之得失可得而知。
郡守得其人,而后属县之治否可得而察。
重其任以责其成,举其善而惩其恶,夫如是,则事之所谓利,民之所谓休,将无所不举;
事之所谓病,民之所谓戚,将无所不除,又何足以劳圣虑哉?
苟惟不然,而切切然今日降一诏,明日行一事,欲以惠民而适增其扰者有之,欲以兴利而益重其害者有之,纷纭丛脞,既非君道所宜,宣布奉行,徒为观听之美而已,则亦何补之有?
况今旱蝗四起,民食将乏,图所以宽赋役、备赈赡、业流逋、销盗贼之计,尤在于守令之得其人,而其本原之地,则又有在。
愿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下幸甚!
盖天下之事至于今日,无一不弊而不可以胜陈。
以献言者之众,则或已能略尽之矣。
然求其所谓要道先务而不可缓者,此三事是也。
夫讲学所以明理而导之于前,定计所以养气而督之于后,任贤所以脩政而经纬乎其中,天下之事无出乎此者矣。
伏惟陛下因此初政,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于此三言深加察纳,果断力行,以幸天下,则夫所谓不可胜陈之事,凡见于议者之言,而合乎义理之公,切于利害之计者,自然循次及之,各得其所。
若其不然,虽有求治之心而致之不得其,虽有致治之而为之不得其序,一旦恭俭劳苦,忧勤过甚,有所不堪而不见其效,则亦终于因循怠惰而无所成矣,岂天下之人所以延颈举踵而望陛下之初心哉!
至于是时,虽欲悔之,臣恐其倍劳圣虑而成效不可期也。
又况旱蝗之灾环数千里,陛下始初清明,行谊未过,而天戒赫然,若此其甚,其必有说矣。
臣愚窃以为此乃天心仁爱陛下之厚,不待政过行失而致其警戒之意以启圣心,使盛德大美始终纯全,无可非间,如商中宗、周宣王因灾异而脩德,以致中兴也。
是宜于此三术屡省而亟图之,以顺民心,以答天意。
以陛下之圣明,必将有以处此。
愚臣所虑,独患议者不深惟其所以然之故,以为其间不免有所更张,或非太上皇帝之意者,陛下所不宜为,以咈亲志。
臣窃以为误矣。
恭惟太上皇帝至公无心,合德天地,临御三纪,艰难百为,其用人造事,皆因时循理,以应事变,未尝胶于一定之说。
先后始末之不同,如春秋冬夏之变,相反以成岁功,存神过化,而无有毫发私意凝滞于其间。
其所以能超然远引,屣脱万乘而不以为难者,由是而已。
本其传位陛下之志,岂不以陛下必能缉熙帝学,以继迹尧禹乎?
岂不以陛下必能复雠启土,以增光祖宗乎?
岂不以陛下必能任贤脩政,以惠康小民乎?
诚如是也,则臣之所陈,乃所以大奉太上诒谋燕翼之圣心,而助成陛下尊亲承志之圣孝也。
议者顾欲守一时偶然之迹,一二以循之,以是为太上皇帝之本心,则是以事物有形之粗而语天地变化之神也,岂不误哉!
且古者禅授之懿,莫如尧舜之盛,而舜承尧禅,二十有八年之间,其于礼乐刑政,更张多矣。
其大者,举十六相,皆尧之所未举;
去四凶,皆尧之所未去。
然而舜不以为嫌,尧不以为罪,天下之人不以为非,载在《虞书》,孔子录之以为大典,垂万世法。
而况臣之所陈,非欲尽取太上皇帝约束纷更之也,非贵其所贱,贱其所贵而悉更置之也,因革损益,顾义理如何尔,亦何不可?
而陛下何嫌之有哉?
愿早图之,以幸天下,毋疑于臣之计也。
若夫战守之机,形制之势,则臣未之学,不敢妄有所陈。
然窃闻之,上流督帅物望素轻,黜陟失宜,效于已试;
下流戍兵直弃淮甸长江之险,与虏共之。
斯乃古今之所共忧,愚智之所同惑。
臣虽鄙闇,亦窃疑之。
况今秋气已高,虏情叵测,传闻汹汹,咸谓或当复有去岁之举。
虽虚实未可知,然是二者实彊弱安危形势所系,呼噏俯仰之间,未足以喻其急也。
愿陛下并留圣意,臣不胜大愿!
臣凡愚不学,顷岁冒昧群试有司,太上皇帝赐之末第,获叨官禄。
既又误听人言,猥加收召,适以疾病留落不前。
今则血气益衰,精神益耗,屏居山田,未知所以仰报大恩之日。
敢因明诏,罄竭愚衷,昧死献书以闻。
迂疏狂妄,不识忌讳,忤犯贵近,切劘事机,罪当万死。
惟陛下哀怜财赦而择其中。
干冒天威,臣无任震惧兢惶、俯伏待罪之至。
昧死再拜。
荐知龙溪县翁德广状1191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四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漳州市
具位臣朱熹:右臣叨被误恩,假守偏郡,自到官以来,惟思所以仰称使令之意。
以为布宣德意,固为郡守之职,然苟属县奉行不得其人,则无自而及于百姓。
故尝深察诸县佐之贤否,其背公营私、废弛不职者,已尝按劾具奏,得旨施行。
其涖官公勤,委有善状者,又岂敢默默而不以上闻乎?
臣伏见朝奉郎、知龙溪县德广天资刚直,才气老成,不为赫赫可喜之名,而每有恳恳爱民之实。
臣尝以县事大要者三察其施为,知其果有可称者,刑狱、词讼、财赋是也。
县所解徒流以上罪,岁率数十,臣取其案牍观之,见其亲画条目,委曲难问,必尽囚辞而后已。
及州司理院再行审鞫,而囚卒无异词,皆以县之所鞫为得其情。
是能上体国家哀矜庶狱之意也。
漳之四邑,龙溪为大,理诉之牒,日百馀纸,巧伪诋谰,奸诈百出。
德广乃随事处决,终朝而毕,人服其公,未尝有知责留禁之人。
是能使百姓无屈抑不伸之讼也。
县所赋入,最为浩繁,合三县之数,不足以当龙溪十分之八,郡之经费,赖以取足。
德广乃从容应办,民自乐输,吏无追督,是能足用裕民而无抑配科歛之患也。
考其治行,盖庶几乎古之循吏者。
窃谓若使凡为县者皆能如此,则国家德泽不患于壅隔,而田里之间亦不复有叹息愁怨之声矣。
臣与德广为同郡人,其孝友称于宗族,行义信于乡闾,臣素知之,固已甚审。
至此一年,察其所以施于有政者又如此,故今不复以乡曲为嫌,已照荐举格令,举充升陟员数。
又念方以灾患,乞奉香火,朝夕得旨,便当解罢,而德广去替亦已不远,窃恐后来者知德广之贤未能若臣之详,偶至脱略,则在臣有见贤不能举之罪。
臣愚欲望睿慈察臣所举出于公论,将德广特与升擢差遣,以为官吏勤事爱民之劝。
臣不胜大幸。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九。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七,《朱子奏议》卷一○,嘉靖《龙溪县志》卷五,万历《漳州府志》卷一○,《古今图书集成》选举典卷五二、铨衡典卷九四。
潘友恭自代状1194年9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四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九、《朱子奏议》卷一○、《考亭渊源录》卷一二、《古今图书集成》选举典卷五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衢州市
具位臣朱熹:准令,侍从官授告讫,限三日内举官一员自代。
右,臣伏见从事郎、新明州司理参军潘友恭存心恳恻,造理精深,居家有孝友之称,持己有廉静之节,其于世务,亦所该通。
臣实不如,举以自代。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按:乞降付中书门下省。
己酉拟上封事淳熙十六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二、《古文集成》卷五九、《文章类选》卷二一、《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四、《朱子奏议》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具位臣朱熹敢拜手稽首言曰:臣窃惟皇帝陛下有聪明睿智之资,有孝友温恭之德,有宽仁博爱之度,有神武不杀之威。
养德春宫,垂二十年,一旦受命慈皇,亲传大宝,龙飞虎变,御极当天。
凡在覆载之间,稍有血气之属,莫不延颈举踵,观德听风。
而臣适逢斯时,首蒙趣召,且辱赐对,得近日月之光,感幸之深,其敢无说,以效愚忠之一二?
盖臣闻古之圣贤穷理尽性,备道全德,其所施为虽无不中于义理,然犹未尝少有自足之心。
是其平居所以操存省察而致其惩忿窒欲、迁善改过之功者,固无一念之间断。
及其身之所履有大变革,则又必因是而有以大警动于其心焉,所以谨初始而重自新也。
伊尹之告太甲曰:「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
又曰:「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
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
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我初服,肆惟王其疾敬德」。
盖深以是而望于其君,其意亦已切矣。
今者陛下自储贰而履至尊,由监抚而专听断,其为身之变革,孰有大于此者?
则凡所以警动其心而谨始自新者,计已无所不用其极矣。
而臣之愚犹窃有惧焉者,诚恐万分有一所以警动自新之目或未悉举,则衅孽之萌将有作于眇绵之间,出于防虑之外者。
是以辄忘疏贱,而妄以平日私忧过计之所及者深为陛下筹之。
则若讲学以正心,若脩身以齐家,若远便嬖以近忠直,若抑私恩以抗公道,若明义理以绝神奸,若择师以辅皇储,若精选任以明体统,若振纲纪以厉风俗,若节财用以固邦本,若脩政事以攘夷狄,凡是十者,皆陛下所当警动自新而不可一有阙焉者也。
臣不胜犬马爱君忧国之诚,辄敢事为之说而昧死以献。
谨条其事如左:
其一,所谓讲学以正心者。
臣闻天下之事其本在于一人,而一人之身其主在于一心。
故人主之心一正,则天下之事无有不正;
人主之心一邪,则天下之事无有不邪。
如表端而影直,源浊而流污,其理有必然者。
是以古先哲王欲明其德于天下者,莫不壹以正心为本。
然本心之善,其体至微,而利欲之攻不胜其众,尝试验之。
一日之间,声色臭味,游衍驰驱,土木之华、货利之殖杂进于前,日新月盛,其间心体湛然,善端呈露之时,盖绝无而仅有也。
苟非讲学之功有以开明其心,而不迷于是非邪正之所在,又必信其理之在我而不可以须臾离焉,则亦何以得此心之正,胜利欲之私,而应事物无穷之变乎?
然所谓学,则又有邪正之别焉。
味圣贤之言以求义理之当,察古今之变以验得失之几,而必反之身以践其实者,学之正也。
涉猎记诵而以杂博相高,割裂装缀而以华靡相胜,反之身则无实,措之事则无当者,学之邪也。
学之正而心有不正者鲜矣,学之邪而心有不邪者亦鲜矣。
故讲学虽所以为正心之要,而学之邪正,其系于所行之得失而不可不审者又如此。
《易》曰:「正其本,万事理。
差之毫釐,缪以千里」。
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二,所谓脩身以齐家者。
臣闻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
故人主之家齐则天下无不治,人主之家不齐则未有能治其天下者也。
是以三代之盛,圣贤之君能脩其政者莫不本于齐家。
盖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而夫妇之别严者,家之齐也;
妻齐体于上,妾接承于下而嫡庶之分定者,家之齐也;
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者,家之齐也;
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苞苴不达,请谒不行者,家之齐也。
然闺门之内,恩常掩义,是以虽以英雄之才,尚有困于酒色、溺于情爱而不能自克者。
苟非正心脩身,动由礼义,使之有以服吾之德而畏吾之威,则亦何以正其宫壸,杜其请托,检其姻戚而防祸乱之萌哉?
《书》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传》曰:「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
道之衰,莫不始乎梱内」。
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三,所谓远便嬖以近忠直者。
臣闻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白沙在泥,不染而黑。
贾谊之言曰:「习与正居之,不能无正,犹长于齐之地,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无不正,犹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是以古之圣贤欲脩身以治人者,必远便嬖以近忠直,盖君子小人如冰炭之不相容,薰莸之不相入。
小人进则君子必退,君子亲则小人必疏,未有可以兼收并蓄而不相害者也。
能审乎此以定取舍,则其见闻之益、薰陶之助,所以谨邪僻之防、安义理之习者自不能已,而其举措刑赏所以施于外者必无偏陂之失。
一有不审,则不惟其妄行请托、窃弄威权有以害吾之政事,而其导谀薰染,使人不自知觉而与之俱化,则其害吾之本心正性又有不可胜言者。
然而此辈其类不同,盖有本出下流,不知礼义而稍通文墨者,亦有服儒衣冠,叨窃科第,而实全无行检者。
是皆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
苟非心正身脩,有以灼见其情状如臭恶之可恶,则亦何以远之而来忠直之士、望德业之成乎?
诸葛亮有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本朝大儒程颐元祐间常进言于朝,以为人主当使一日之中亲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可以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此皆切至之言也。
后主不能用亮之言,故卒以黄皓、陈祗而亡其国。
元祐大臣亦不能白用说,故绍圣元符之祸至今言之犹可哀痛。
前事不远,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四,所谓抑私恩以抗公道者
臣闻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故王者奉三无私以劳于天下,则兼临博爱廓然大公,而天下之人莫不心悦而诚服。
傥于其间复以新旧而为亲疏,则其偏党之情、褊狭之度固已使人憪然有不服之心,而其好恶取舍又必不能中于义理,而甚则至于沮谋败国,妨德乱政,而其害有不可胜言者。
盖左右厮役横加官赏,宫府寮属例得褒迁,固不问前例之是非,而或者又不问其有无,此固旧事之失而不可以不正。
况今又有蚤怀奸心、预自凭结者,又将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而不顾其仰累于圣德;
妒贤嫉能,禦下蔽上,而不忧其有害于圣政也。
苟不有以深抑私情,痛加屏绝,则何以明公道而服众心,革宿弊而防后患乎?
唐太宗之责庞相寿曰:「我昔为王,为一府作主。
今为天子,为四海作主。
为四海作主,不可偏与一府恩泽。
尔重位,必使为善者皆不用心」。
正为此也。
又况有国家者,当存远虑,若汉高祖之戮丁公,我太祖之薄王溥,此其深识雄断,皆可以为后圣法。
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五,所谓明义理以绝神奸者。
臣闻天有显道,厥类惟彰。
作善者降之百祥,作不善者降之百殃。
是以人之祸福,皆其自取,未有不为善而以谄祷得福者也,未有不为恶而以守正得祸者也。
而况帝王之生,实受天命,以为郊庙社稷神人之主,苟能脩德行政,康济兆民,则灾害之去,何待于禳,福禄之来,何待于祷?
如其反此,则获罪于天,人怨神怒,虽欲辟恶鬼以来贞人,亦无所益。
又况先王制礼,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报本享亲,皆有常典,牲器时日,皆有常度,明有礼乐,幽有鬼神,一理贯通,初无间隔。
苟礼之所不载,即神之所不享。
是以祭非其鬼,即为淫祀。
淫祀无福,经有明文,非固设此以禁之,乃其理之自然,不可得而易也。
其或恍惚之间,如有影响,乃是心无所主,妄有忧疑,遂为巫祝妖人乘间投隙,以逞其奸欺。
诳惑之术既行,则其为祸又将无所不至。
古今以此坐致乱亡者,何可胜数?
其监盖亦非远。
苟非致精学问,以明性命之理,使此心洞然,无所疑惑,当有即有,当无即无,则亦何据以秉礼执法而绝妖妄之原乎?
先王之政,执左道以乱政,假鬼神以疑众者,皆必诛而不以听,其虑深矣。
然《传》有之:「明于天地之性者,不可惑以神怪;
明于万物之情者,不可罔以非类」。
则其为妄,盖亦不甚难察。
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六,所谓择师傅以辅皇储者。
臣闻贾谊作《保傅传》,其言有曰:「天下之命系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此天下之至言,万世不可易之定论也。
至论所以教谕之方,则必以孝仁礼义为本,而其条目之详,则至于容貌词气之微,衣服器用之细,纤悉曲折,皆有法度。
一有过失,则史书之策,宰撤其膳,而又必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诗史书,工诵箴谏,士传民语,必使至于化与心成,中道若性,而犹不敢怠焉。
其选左右之法,则有三公之尊,有三少之亲,有道有充,有弼有丞。
上之必得周公、太公、召公、史佚之流,乃胜其任,下之犹必取于孝弟博闻有道术者。
不幸一有邪人厕乎其间,则必逐而去之。
是以太子朝夕所与居处出入,左右前后,无非正人,而未尝见一恶行。
此三代之君所以有道之长,至于累数百年而不失其天下也。
之时,固已病于此法之不备。
然考孝昭之诏,则犹知诵习之所言而有以不忘乎先王之意。
降而及于近世,则帝王所以教子之法益疏略矣。
盖其所以教者不过记诵书札之工,而未尝开以仁孝礼义之习。
至于容貌词气、衣服器用,则虽极于邪侈而未尝有以裁之也。
寮属具员而无保傅之严,讲读备礼而无箴规之益,至于朝夕所与出入居处而亲密无间者,则不过宦官近习埽除趋走之流而已。
夫以帝王之世,当传付之统,上有宗庙社稷之重,下有四海烝民之,前有祖宗垂创之艰,后有子孙长久之计,而所以辅养之具疏略如此,是犹家有明月之珠、夜光之璧而委之衢路之侧、盗贼之冲也,岂不危哉?
《诗》曰:「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
贻厥孙谋,以燕翼子」。
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七,所谓精选任以明体统者。
臣闻人主以论相为职,宰相以正君为职,二者各得其职,然后体统正而朝廷尊,天下之政必出于一,而无多门之弊。
苟当论相者求其适己而不求其正己,取其可爱而不取其可畏,则人主失其职矣。
当正君者不以献可替否为事,而以趋和承意为能,不以经世宰物为心,而以容身固宠为术,则宰相失其职矣。
二者交失其职,是以体统不正,纲纪不立,而左右近习皆得以窃弄威权,卖官鬻狱,使政体日乱,国势日卑。
虽有非常之祸伏于冥冥之中,而上恬下嬉,亦莫知以为虑者。
是可不察其所以然者而反之,以汰其所已用而审其所将用者乎?
选之以其能正己而可畏,则必有以得自重之士,而吾所以任之不得不重。
任之既重,则彼得以尽其献可替否之志而行其经世宰物之心。
而又公选天下直谅敢言之士,使为台谏给舍,以参其议论,使吾腹心耳目之寄常在于贤士大夫而不在于群小,陟罚臧否之柄常在于廊庙而不出于私门,如此而主威不立,国势不彊,纲维不举,刑政不清,民力不裕,军政不脩者,臣不信也。
《书》曰:「成王畏相」。
《语》曰:「和臣不忠」。
且以唐太宗之聪明英特,号为身兼将相,然犹必使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施行。
盖谓理势之当然,有不可得而易者。
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八,所谓振纲纪以厉风俗者。
臣闻四海之广,兆民至众,人各有意,欲行其私。
而善为治者,乃能总摄而整齐之,使之各循其理而莫敢不如吾志之所欲者,则以先有纲纪以持之于上,而后有风俗以驱之于下也。
何谓纲纪?
辨贤否以定上下之分,核功罪以公赏罚之施也。
何谓风俗?
使人皆知善之可慕而必为,皆知不善之可羞而必去也。
然纲纪之所以振,则以宰执秉持而不敢失,台谏补察而无所私,人主又以其大公至正之心恭己于上而照临之。
是以贤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刑,而万事之统无所缺也。
纲纪既振,则天下之人自将各自矜奋,更相劝勉以去恶而从善,盖不待黜陟刑赏一一加于其身,而礼义之风、廉耻之俗已丕变矣。
惟至公之道不行于上,是以宰执台谏有不得人,黜陟刑赏多出私意,而天下之俗遂至于靡然不知名节行检之可贵,而唯阿谀软熟、奔竞交结之为务。
一有端言正色于其间,则群讥众排,必使无所容于斯世而后已。
此其形势,如将倾之屋,轮奂丹雘,虽未觉其有变于外,而材木之心已皆蠹朽腐烂而不可复支持矣。
苟非断自圣志,洒濯其心而有以大警敕之,使小大之臣各举其职,以明黜陟,以信刑赏,则何以振已颓之纲纪而厉已坏之风俗乎?
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贾谊尝为汉文诵之,而曰:「使管子而愚人也则可,使管子而少知治体,是岂可不为寒心也哉」?
二子之言明白深切,非虚语者。
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九,所谓节财用以固邦本者。
臣闻先圣之言治国,而有节用爱人之说。
盖国家财用皆出于民,如有不节而用度有阙,则横赋暴敛,必将有及于民者。
虽有爱人之心,而民不被其泽矣。
是以将爱人者必先节用,此不易之理也。
国家承五季之弊,祖宗创业之初,日不暇给,未及大为经制,故其所以取于民者,比之前代已为过厚。
重以熙丰变法,颇有增加,而建炎以来,地削兵多,权宜科须又复数倍,供输日久,民力已殚。
而间者诸路上供多入内帑,是致户部经费不足,遂废祖宗破分之法,而上供岁额必取十分登足而后已。
期限迫促,科责严峻,监司州县更相督迫,唯务自宽己责,何暇更察民情?
捶挞号呼,有使人不忍闻者。
而州县岁入多作上供起发,则又于额外巧作名色,寅缘刻剥,此民力之所以大穷也。
计其所以至此,虽云多是赡军,然内自京师,外达郡邑,上自宫禁,下至胥徒,无名浮费,亦岂无可省者?
窃计若能还内帑之入于版曹,复破分之法于诸路,然后大计中外冗费之可省者,悉从废罢,则亦岂不能少有所济?
而又择将帅、核军籍、汰浮食、广屯田,因时制宜,大为分别,则供军不赀之费庶几亦可减节,而民力之宽于是始可议矣。
此其事体至大,而纲目丛细,类非一言之可尽。
今亦未暇尽为陛下言之,惟圣明留意其本如上八者而后图之,则天下幸甚!
吕伯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五、《古今图书集成》铨衡典卷一○五
六月初始得离婺源,扶病触热,幸免他虞。
到家未几,忽闻除命,出于望外,不知所为。
然向年所叨异恩,已是朝廷悯劳惠养之意,况今又两三年,精力益衰,岂复尚堪从宦?
不免复以此意恳辞,当以力请必得为期耳。
昨日得韩丈书,遣时未有是说。
然见人说韩丈尝于榻前复及姓名,势必缘此。
若然,则是向来哀恳都无丝毫之效,足见平生言行不相副,无以取信于人如此,使人皇恐,无地自容。
向来冒受恩命,已是辞却一年,后来见无收杀,又思此既是朝廷美意,又直许其退闲,于理疑若可受,故不能终辞。
然朋友四面之责,已不胜其喋喋。
况昔已取彼,今复受此,则是真为垄断,无复廉耻,虽有子贡之辨,亦不复能自明矣。
在熹一身,固无足道。
然区区自守,略已半生,辛勤劳苦,无所成就,今日韩丈又岂忍必破坏之邪?
况世衰道微,士大夫假真售伪,托公济私者,方骛于世,若又开此一涂,使清官美职可以从容辞逊而得,年除岁迁,何所不至?
则是此弊由熹致之。
平生所以自任者虽不足言,然又不至如此之轻,实不忍以身启此弊,为后世嗤笑。
已作韩丈书恳之,幸因书更为一言,使其察此衷诚,力赞庙堂,因其辞避,早为寝罢,不使踪迹布露,反取谴诃,则拙者之幸也。
又况如老兄者,未忘经世之心,而又富有其具,乃未收用,而使此荒拙猥在其先,此又岂所宜邪?
年来百念俱息,唯觉亲胜己、资警益之乐为无穷。
何时复奉从容,豁此意耶?
又向来见人陷于异端者,每以攻之为乐,胜之为喜。
近来唯觉彼之迷昧为可怜,而吾道不振之可忧,诚实痛伤,不能自已耳。
此不知年老气衰而然耶?
抑亦渐得情性之正也?
向见吾兄于儒释之辨不甚痛说,此固为深厚。
然不知者便谓高明有意阴主之,此利害不小。
熹近日见得学者若于此处见得不分明,便使忠诚孝友有大过人之行,亦须有病痛处,其为正道之害益深。
正当共推血诚,力救此弊,乃是吾党之责耳。
吕伯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八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三、《群书考索》别集卷一二
昨自叔度人还之后,一向不得奉问,岂胜向仰!
比日冬温,伏惟味道有相,尊候万福。
杜门如昔,无足言者。
昨附去《中庸》、《大学》等书如何?
未相见间,便中得条示所未安者,幸幸。
近稍得暇,整顿得《通鉴》数卷,颇可观。
欲寄,未有别本,俟来春持去求是正也。
闻老兄亦为此功夫,不知规摹次第如何?
此间颇苦难得人商量,正唯条例体式亦自难得合宜也。
如温公旧例,年号皆以后改者为正,此殊未安。
汉建安二十五年之初,汉尚未亡,今便作魏黄初元年,夺汉太速,与魏太遽,大非《春秋》存陈之意,恐不可以为法。
此类尚一二条,不知前贤之意果如何尔。
所欲言者甚众,此便又遽,不及究一二。
春初即治温、台之行,承教且不远矣。
向寒,伏冀为道自爱,不宣。
十月十四日顿首再拜上状。
僭易再拜上问,眷集伏惟均庆。
子约贤友不及拜书,儿辈附拜问礼。
大儿本即遣去席下,又一动亦费力,来春当自携行
但恐又难去叔度处,不知当置何许也。
前书所扣一二事,因便告早及之,欲为之备。
贫家办事为难,须及早料理也。
此书附建阳范泽民解元,渠去赴省,云欲便道请见。
其人老成,孝友诚悫,朋辈间所难得。
然苦贫,此行甚费力。
或有可接手处,得与垂念,幸甚幸甚。
此委不外。
僭易拜问。
韩丈政成,想多暇日相见。
便遽,不敢草草为书,语次告略及之,幸甚幸甚。
拜恳。
郭希吕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八、道光《东阳县志》卷二五
示喻所以居家事长之意,甚善甚善。
此事他人无致力处,正唯自勉而已。
但谓学问大端不敢躐等言之,则鄙意有所未晓者。
夫学问岂以他求?
不过欲明此理而力行之耳。
但其功夫所施有序,而莫不以爱亲敬长为先,非谓学问自是一事,可以置之度外而姑从事孝友之实也。
窃愿昆仲相与深察此意,而讲于所谓学问之大端者,以求孝弟之实,则闺门之内伦理益正,恩义益笃,将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若以学问为一大事,不可几及,而汲汲然徒弊精神于科举文字之间,乃欲别求一术以为家庭雍睦悠久之计,窃恐天理不明,人欲横生,其末流之弊将有不可胜虑、不可胜防者。
不审贤者以为如何?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四。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家范典卷二、学行典卷八四。
刘德修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
张子真转致去冬十一月十一日所惠书,乃闻涂中患难曲折,为之太息。
吾人运数如此,向来乃欲妄意以扶颠持危为己任,岂不误哉。
比日伏想税驾里门,休息神观久矣。
某辞职终年,幸蒙听许,而诸人睥睨,其势愈急。
前日正则之疏已行,旦夕必当次及矣。
馀干竟以柩还,卜以此十日葬矣。
冤哉痛哉!
闻有为之赋诗,摹印揭之都市而匿其名者,不知亦传到蜀中否?
得其子婿书云,道间渴甚,误服凉剂,遂不能食。
又感风寒,遂至大故。
临行亦甚了了,然向更不死,今必已度岭矣。
前日闻讣,因就其婿家哭之。
闻要路已有切齿者,亦且得行止分明也。
传之云亡,深可伤叹。
文叔竟成之郡否?
平父比亦得书,去住无策,甚可念也。
季章得书,每以丐外为言,而未有闻,恐是求之不力。
王兴之、雷孝友,亦何尝有人苦留之耶?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别集》卷一。又见民国简阳县志》诗文存五。
谢监文集序1185年4月16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故监西岳庙谢君绰中者,建之政和人也。
熹先君子太史公政和时,以公事行乡落间,闻田舍中有诵书声属耳。
颇异,亟下车,入其舍,则一少年书生方对案危坐,吟讽自若。
先君子前揖,问读何书,生起对曰:「《仪礼》也」。
是时士方专治王氏学,非《三经》、《字说》、《日录》、老庄之书不读,而生之业乃如此,先君子固已奇之
引坐与语,酬应敏给。
使出其文,词气亦不凡近。
问其姓名,则曰谢姓,誉名,绰中字也。
先君子大喜,即与俱归,日授以经史百家之言,而勉其业之所未至。
未几,记诵益广,文字益工,先君子益叹重之。
遂中绍兴二年进士第,调主邵武泰宁簿。
归领祠官,年四十六以卒,先君子盖深惜之。
君性耿介,与世俗多不合,而居家极孝友
既得官,即尽以先畴奉其兄。
娶妻,得田自随,一旦亦举而归之。
还自泰宁,自以不能随俗俯仰,慨然愿就闲秩,以便亲养。
然君之所以自许与先君子所以期君者,盖未尝不以经纶之业为言也,则其志岂自以为止于此而已哉?
君没之年,先君子亦弃诸孤。
后四十三年,而君之子东卿乃以君之遗文一编过熹于武夷精舍
熹读其书,得其志,既叹君之不幸,又念先君子之门人宾客如君者盖无几人,今亦无复存者,而熹与东卿又皆伉拙不偶,不能有以成其先人之志,相与太息流涕久之。
既而东卿请序其文,遂书其本末如此。
君平生为文甚多,东卿未能读父书而孤,故其所得止于此。
其间又多舛缪脱落,不敢辄改,惧失其真。
览者详焉可也。
淳熙乙巳四月既望新安朱熹序。
跋张公予竹溪1176年5月16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一、《新安文献志》卷六五、《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九九、《南宋文范》卷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婺源县
婺源虽岩邑,而故多文士竹溪丈人张公予其一也。
好为歌诗,精丽宏伟。
至其得意,往往亦造于闲澹。
其大篇短韵,又皆各得其体。
晚岁屏居山田水竹之间,专用诗酒自娱,以忘其老。
所与游多一时名胜,类皆退让推伏,乐称道之。
吕侍郎诸公所题文编可见矣。
淳熙丙申,予自建安归故里,公予之子珍卿持以见示,因得三反咏叹。
究观制作之意,信乎其如诸公所称不诬也。
然予闻公予天资孝友绝人,其笃于兄弟之爱,至犯患难、取祸辱而不悔,有古笃行君子所难能者。
诸公乃徒盛称其诗而曾不及此,予不能识其说也。
因窃记编之后以示乡人,使知公予之所以自见于世者,不但其诗而已,盖于名教庶亦深有补云。
五月既望,邑子朱熹书。
刘司理行实1199年4月24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四、《晦庵题跋》卷三、《宋元学案补遗》卷六九、民国《长乐县志》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长乐刘砥及其弟砺相与来学,累年于兹,更历变故,志尚愈坚。
察其居家孝友,交朋友信实,临事谨畏,不敢畔绳墨,知其教习之有素也。
一日,出友人赵君昌父所状其先府君行事一通,因以铭墓为请。
余读其文,考其事,有以信余所知之不缪矣。
然余久以疾病忧畏不能文,比年以来,所辞且十数家,以故虽知刘君之贤,而不能有以少答二生之意,独识其后而归之。
后有君子尚有以识此心也。
虽然,二生勉旃,尊闻行知而有以卒就其德业,则所以显扬其亲者于是为大,铭之有无,初不足为重轻也。
庆元己未四月乙酉新安朱熹书。
刘氏墨庄1173年2月23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七、《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五、《方舆胜览》卷二一、隆庆《临江府志》卷一四、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二五、道光《清江县志》卷二三、同治《临江府志》卷四、同治《新喻县志》卷二、《南宋文录录》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乾道四年秋,熹之友刘清之子澄罢官吴越,相过于潭溪之上,留语数日相乐也。
一旦,子澄拱而起立,且言曰:「清之之五世祖磨勘工部府君太宗朝,佐邦计者十馀年。
既殁而家无馀赀,独有图书数千卷。
夫人陈氏指以语诸子曰:『此乃父所谓墨庄也』。
海陵胡公先生闻而贤之,为记其事。
其后诸子及孙比三世,果皆以文章器业为时闻人。
中更变乱,书散不守。
清之之先君子独深念焉,节食缩衣,悉力营聚。
至绍兴壬申岁,而所谓数千卷者始复其旧。
尚书郎徐公兢、吴公说皆为大书『墨庄』二字,以题其藏室之扁。
不幸先人弃诸孤,清之兄弟保藏增益,仅不失坠,以至于今。
清之窃惟府君、夫人与先君子之本意,岂不曰耕道而得道,仁在夫熟之而已乎?
而不知者意其所谓或出于青紫车马之间,清之不肖,诚窃病焉。
愿得一言以发明先世之本意,于以垂示子孙,丕扬道义之训,甚大惠也」。
熹闻其说,则窃自计曰,子澄之意诚美矣,然刘氏自国初为名家,所与通书记事者尽儒先长者。
矧今子澄所称,又其开业传家之所自,于体为尤重。
顾熹何人?
乃敢以其无能之辞度越众贤,上纪兹事?
于是辞谢不敢当。
子澄请之不置,既去五六年,书疏往来以十数,亦未尝不以此为言也。
惟朋友之义有不可得而终辞者,乃䌷绎子澄本语与所以不敢当之意而叙次之如此。
呜呼!
非祖考之贤,孰能以诗书礼乐之积厚其子孙?
非子孙之贤,孰能以仁义道德之实光其祖考?
自今以来,有过刘氏之门而问墨庄之所以名者,于此乎考之,则知其土之所出、庐之所入者在此而不在彼矣。
磨勘公五子皆有贤名,中子主客郎中实生集贤舍人兄弟,皆以文学大显于时而名后世。
第四子秘书监资简严,识大体,有传于《英宗实录》。
子澄之先君子即其曾孙也,讳某字某,官至某。
仕既不遭,无所见于施设。
今独其承家焘后之意,于此尚可识也。
生二子,长曰靖之子和,其季则子澄,皆孝友廉静,博学有文。
子澄游,尤笃志于义理之学。
所谓耕道而熟仁者,将于是乎在。
九年二月丙戌新安朱熹记。
过石塘留言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九
绍熙三年,内召,除秘书郎
未赴,改除南康知军,再辞,不许。
迨抵郡,奏复唐拾遗李渤白鹿书院旧址,引四方士子与之讲论,因立学规,俾守之。
维时属治建昌之依仁里有熊拙逸子从余游,嘉其好学深思,能淡仕进。
次年秋,造访其庐,得与历览山水之胜。
上行三十里许,至卜邻乡之石塘,见其群峰环绕,林茂树密,土沃人稠,而途遇多俊髦,往往谙揖逊风。
询之,则前嘉祐年间,由江州义门所析之一庄也。
孝友忠厚,可传可法,宜其至今百有馀岁,犹且子姓之克敦先教如一日焉。
吾子其志之。
按:同治《安义县志》卷一四,同治刻本。
刘子和1180年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刘子和者,江南人名某
五世祖式,仕太宗朝为某官,国史有传。
夫人陈氏,有贤行远识,子孙多为闻人。
海陵胡瑗先生所为纪墨庄者也。
子和之父某官稍不遂,然亦好学脩饬,能守其家。
长垣赵氏,实吴兴孙侔先生外孙女,读书能文,生子和
子和为人廉静寡欲,敦重少言,而和易端粹,不为崖异之行。
其家居,孝友尤笃也。
自少即以经学文行知名,中进士第,调吉州户掾邵武,皆能其官。
更调赣州教授,还家待次,益以诸经自课,日求其所未至者。
盖自音读训诂先儒之说以及近世先生长者之论,无不该贯。
及至官,视其学故有赵清献公后废,而生祠郡守部刺史至五六人。
子和曰:「赵公濂溪先生法皆当得祠者,今或废于已举,或初未尝立也,彼纷纷者,果何为哉」?
命悉撤去,而更为二公之祠。
诸生请曰:「赵公则闻耳矣,敢问濂溪何人也」?
子和具告之故,且出其书,使之读之。
诸生固已风动,于是子和又益推本其说,以发明六经、《论》、《孟》之遗意。
晨入寓直之舍,诸生迭进问事
子和谆谆辨告,如教子弟。
至暮乃罢,日以为常。
其教大抵以读书穷理为先,持敬脩身为主,曰此古人为己之学也。
至于学官程课有不可废者,其命题发端,必依于是而出焉。
于是学者益知所向,其言行小不中理,服饰小不中度,必规正之
课试之文,以老佛论道,以管商议政,忘雠耻、徇时俗者皆弃不录。
于是学者又知所惩。
其于有司之事,所以谨出内、窒罅漏者,亦皆精审严密。
间斥其赢以市图史,至若干卷。
诸生老者优礼之,贫者周给之,疾病者与之药,死丧者加之赙,所以恩勤之者甚备。
至于进退取舍之间,则必考行能、视次第,稽诸公论而未尝有所私也。
以故诸生之事子和如事父兄,服习其教而守行之,俗为一变。
其浮惰不事学者,往往引去,或亦悔前所为而革心自新焉。
县吏皆怪,以谓学官弟子比无入官府辩讼请谒者
父老皆喜,以谓吾家子弟比无荒嬉惰游,还家觅钱叫呼犯上者。
以至士大夫家亦争遣子弟来入学,赣之人至咨嗟相与言曰:「吾邦自李先之教官迨今七八十年,乃复得刘君耳」。
翰林承旨周必大闻之,为记其说于听事之壁。
子和既去,改宣教郎,遭继母丧以卒。
诸生哭之皆失声,益相与尊其言,信其道,守其法不变,去而从其弟清之以卒业者亦数人。
子和平日闭户读书,不甚与人接,虽名士亦不强附,而󲦤绅先生多慕与交。
国子祭酒萧之敏尝以经行气节荐于朝,成都刘焞称之曰:「国朝钜人门户一再世凋落者何可悉数?
惟刘氏自太宗时嘉祐元祐盛际,莫不有人。
子和兄弟,世数益远而家法益峻,忠厚雍睦之风不坠。
求之故家,能如是者少矣」。
及卒,丹棱李焘书其墓曰「孝敬刘君」,而广汉张栻为刻铭纳圹中。
是数君子者,盖或未尝识子和也。
新安朱熹曰:自周之衰,司徒乐正之官废,为士者未尝知有学也。
士未尝学而强使教焉,则其所以教者可知已。
予亦不及识子和,而识其弟,且得赣诸生所记读之,观其所以修于身、行于家者,而知其所以教于学者有馀矣。
使得其年、究其施,则其所立岂可胜道哉!
为之掩卷太息,因剟其大者著于篇。
从事郎监潭州南岳庙刘君墓志铭1185年6月23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二、《刘氏传忠录》续编卷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十二年夏六月二十三日从事郎、监潭州南岳庙建安刘君平甫卒于家。
予往哭之再三,其兄子学雅与诸孤学古等遂以墓铭为请。
予初尝受学于平甫先君子之门,因得与平甫相长大。
其后平甫诸兄游宦四方,平甫多家居不从,以故予于平甫又独得久相与,于今四十有馀年矣。
然予长平甫八九岁,又以劳悴早衰,而平甫优游彊健,虽少年有不及。
岂意今乃反哭平甫而遂铭其藏哉!
顾与平甫游最久而知之深莫如予者,不忍辞也。
平甫名玶,建之崇安县人
屏山先生子翚之子,而赠太师文安忠显公之孙也。
忠显公忠义死国,著名靖康建炎之间,国史有传。
生三子,长曰宝文阁直学士、赠少傅讳子羽,而屏山先生其季也。
少尝一仕,为莆阳郡丞
秩满,即称疾奉祠以归。
乐道著书十有七年而卒,其书皆传世。
平甫少傅公幼子为之后,补官馀三十年,亦未尝一日仕州县。
虽其邂逅不遭,事有适相似者,抑其家法之传亦有自也。
盖平甫自始仕即为南岳祠官,尝调诸路提点坑冶铸钱司干办公事福建路安抚司准备差遣,皆未及赴而以省员罢。
最后从兄忠肃公强使出为注官,得邵武军司户参军,则平甫山林之趣已成,不能俛首从吏役矣。
亦会忠肃公薨,平甫遂决长往之计,力请诸公,复得为祠官,超然自放以殁其身。
盖其年少时气甚豪,自再直废省,即自知其不偶。
而先庐屏山之下,前带潭溪,馆宇靓深,竹树蒙密,顾而乐之,不忍去也。
因以暇日广其观游,种木疏泉,上下涧谷,竟日不厌。
自以为退隐于家,兼农圃渔樵之役,而随缘阅世,复善修身,又庶几古人日损日益之意,则自名其室曰「七者之寮」而刻文壁间以志其目。
中葬其妻武夷东南十里许,即预卜寿藏其旁。
因山田辟台馆以达于溪上,良辰胜日,往来两山之间,弦琴觞酒,属客赋诗,其乐虽与人同,而其习闻先君子之遗风馀韵与夫当世之儒先长者之雅致,泯然有以会于其心而适于其身,至于不知爵禄之可怀、势利之可悦,则人有所不能及也。
天资孝友,事世母庆国夫人忠肃公甚谨,服其丧皆过礼。
嗣主家政,聚族众多而法度修整,恩意均洽。
少有逸才,而不肯事举子业,赋诗甚敏而工,然亦未尝深留意也。
为人简易跌宕,衣冠食饮取具无所择,而蒐辑先世遗文轶事纤悉无遗。
聚书教子,校雠课督皆有程品。
为州县董社仓歛散,为帅司赈贫民举子者,询究利病,钩校簿书,其夙夜之勤,居官者有不及,乡人德之
而论者于是乃知平甫非漠然无意于世者,于其死也,莫不哀之,以为使得试用,所立当何如也!
平甫娶同郡范氏,直秘阁如圭之女。
无子,而抚爱诸子如己出。
事庆国夫人孝爱尤笃,苟可以已其疾,虽体肤无所爱也。
平甫十六年卒。
平甫有六男七女,学古,迪功郎泉州同安县主簿
学博将仕郎
学圃,尚幼。
学正、学箕、学稼皆出为诸兄后。
其次女亦嫁而夭云。
平甫卒时年四十八,葬以是岁十二月十二日,墓在范夫人茔东十有八步。
其铭曰:
呜呼平甫
宁其材之不信,而不忍其志之诎也。
宁其躬之不燕,而不忘其乡之恤也。
幔亭之南,其川奫沦,冈崷崒也。
生乐其游,死铭其丘,弥百世而不殁也!
少傅刘公神道碑1178年7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八、《濂洛风雅》卷一、康熙《名臣碑传琬琰集》下卷二四、《秘笈新书》卷八、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南宋文范》卷六九、《南宋文录录》卷二四、光绪《凤县志》卷九、《刘氏传忠录》正编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五年秋七月某日,观文殿学士彭城刘侯珙薨于建康之府舍。
疾革时,手为书,授其弟玶,使以属其友朱熹,若曰:「珙不孝,先公少傅之墓木大拱而碑未克立,盖犹有待也。
今家国之雠未报,而珙衔恨死矣,以是累子,何如」?
发书恸哭曰:「呜呼!
共父遽至此耶?
且吾蚤失吾父,少傅公实收教之。
共父之责,乃吾责也」。
即访其家,得公弟屏山先生所次行状,又得今江陵张侯栻所为铭,以次其事曰:公姓刘氏,讳子羽字彦修
其先自长安建州,今为崇安县五夫里人。
曾大父赠朝议大夫太素,大父赠太子太保民先,皆以儒学教授乡里。
而皇考资政殿学士、赠太师忠显公遂以忠孝大节杀身成仁,事载国史。
公其嗣子也,少以父任,补将仕郎
积劳,转宣教郎,权浙东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
入主太仆太府簿,迁光禄丞
河北、河东宣抚司书写机宜文字,以功转朝请大夫,授直秘阁
建炎三年,擢充秘阁修撰、知池州,改集英殿修撰、知秦州
未行,除御营使司参赞军事,辟川陕宣抚处置使参议军事。
四年,除徽猷阁待制
绍兴二年,领利州路经略使,兼知兴元府
宝文阁直学士封彭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三年,责授单州团练副使白州安置。
四年,还故官,提举江州太平观
复为集英殿修撰、知鄂州权都督府参议军事,宣谕川陕。
踰年还报,复待制、知泉州
八年,落职奉祠,寻责散官漳州安置。
十年,以赦得还。
十一年,复故官,起为沿江安抚使、知镇江府
十二年,复待制,进爵子,益封二百户
是岁罢,复为太平祠官
五年而薨,年五十矣。
公天姿英毅,自少卓荦不群。
年二十四五时,佐忠显公守越,以羸卒数百破睦寇方腊数十万众,卒全其城。
复佐忠显公真定,会女真入寇,以大兵围其城。
公设方略,登陴拒守数月,虏不能下而去。
忠显公既以节死,公扶丧归葬,号天泣血,以必报雠耻自誓。
朝廷亦素知其材,使参御营使军事。
时叛将范琼拥彊兵、据上流,召之不来,来又不肯释兵,中外汹汹。
知枢密院事张忠献公与公密谋诛之。
一日,为遣张俊以千人度江捕他盗者,使皆甲而来。
因召、俊及刘光世都堂计事,为设饮食。
食已,诸公相顾未发,公坐庑下,恐事变,遽取黄纸执之趋前,举以麾曰:「下!
有敕,将军可诣大理置对」。
愕不知所为,公顾左右拥置舆中,卫以兵送狱。
使光世出抚其众,数在围城中附贼虏迫胁二圣出狩状,且曰:「所诛止耳,汝等固天子自将之兵也」。
众皆投刃曰诺,因悉麾隶他军。
顷刻而定,竟伏诛。
张公由此益奇公,及使川陕,遂辟以行。
秦州,立幕府节度五路诸将,规以五年而后出师。
明年,虏窥江淮急,张公念禁卫寡弱,计所以分挠其兵势者,遂合五路之兵以进。
公以非本计争之,张公曰:「吾宁不知此?
顾今东南之事方急,不得不为是耳」。
遂北,至富平,与虏遇,战不利,虏乘胜而前。
宣抚司退保兴州,人情大震。
官属有建策徙治夔州者,公叱之曰:「孺子可斩也!
四川全盛,虏欲入寇久矣。
直以川口有铁山栈道之险,未敢遽窥耳。
今不坚守,纵使深入,而吾乃僻处夔峡,遂与关中声援不复相闻,进退失计,悔将何及?
今幸虏方肆掠,未逼近郡,宣司但当留驻兴州,外系关中之望,内安全蜀之心,急遣官属出关,呼召诸将,收集散亡,分布险隘,坚壁固垒,观衅而动,庶几犹或可以补前愆,赎后咎,何乃为此言乎」?
张公然公言,而诸参佐无敢行者。
公即自请奉命北出,复以单骑至秦州,分遣腹心,召诸亡将。
诸亡将闻命大喜,悉以其众来会。
公命骁将吴玠和尚原、守大散关,而分兵悉守诸险塞。
虏谍知我有备,引去。
明年,虏复聚兵来攻,再为所败,俘获万计,蜀土以安。
宣抚司移军阆州,公请独留关外,调护诸将,以通内外声援,军民之心翕然向之。
明年,汉中大饥,诸帅闭境自守,因有建言,皆愿得公与连兵。
张公承制,可其请。
公至镇,开关通商输粟,辑睦邻援,饬兵练卒,栅险待敌。
会虏复入寇,将道金商以乡四川
公以书谕金州经略使王彦,使伏彊弩于险以俟之。
习用短兵,屡平小盗,不以公言为意。
虏猝至,不知所为,逆战,果败走,保石泉。
吴玠秦凤经略使,公闻失守,亟移兵守饶风岭,且以语
大惊,即越境而东,一日夜驰三百里。
中道少止,请公会西县计事。
公报曰:「虏旦夕至饶风下,不亟守此,是无蜀也。
公不前,吾当往。
今又西走,不知者谓吾惧而逸尔,诸将得无解体乎」?
得书,即复驰至饶风,列营拒守。
虏人悉力仰攻,死伤如积。
更募死士由间道犯祖溪关以入,绕出后。
遽走还汉中,且来邀公,欲与俱去。
公不可,留共栅定军山以守。
不可,公不得已退守三泉,从兵不及三百人。
与士卒同粗粝,至取草牙木甲啖之。
书与诀,持之泣下,欲驰赴公。
未果,其爱将杨政者大呼军门曰:「公今不行,是负刘公,辈亦且舍公去矣」。
乃来会三泉
时虏游骑甚迫,夜不寐,起视公方甘寝自若,旁无警何者。
遽起公,请曰:「此何等时?
而简易若是」。
公慨然曰:「吾死命也,亦何言」?
惭叹泣下,竟不果留。
公以潭毒山形斗拔,其上宽平有泉水,乃筑垒守之。
十馀万石,尽徙将士家属栅中,积石数十百万,下临走蜀道。
数日,虏果至营数十里间。
一夕候骑报虏大军且至,诸将皆失色。
入问计,公曰:「始与公等云何?
今寇至,欲避邪」?
下令蓐食,迟明上马,先至战地前,当山角、据胡床坐。
诸将追及,泣请曰:「某辈乃当致死于此,非公所宜处也」。
公不为动,虏知不可攻,亦引退。
自虏入梁洋,蜀中复大震。
宣抚司官属争咎公,更为浮言相恐动,力请张公徙治潼川
令下,军士愤怒,或取其榜毁之。
公亦以书力为张公言:「此已为死守,虏必不敢越我而南。
藉令不能守,我死行未晚也。
今一旦轻动若此,兵将忿怒,恐将有齮龁公坟墓者,柰何」?
张公发书大悟,立止不行。
虏遣十馀人持书与旗来招公及,公斩之,馀一人使还曰:「为我语群盗,欲来即来,吾有死耳,何可招也」?
因复与谋,出锐师腹背击之。
未及期,而虏已遁矣。
盖方虏未至,公已悉徙梁、洋官私之积置他所。
虏既深入,无所得而粮日匮,前后苦攻,死伤十五六,又闻公之将袭己也,惧,故遁。
公亟遣兵追击之,堕溪谷死者不可计。
其馀众不能自拔者犹数十栅,皆降之。
是时,虏大酋撒离喝术辈主兵用事,计必取蜀以窥东南。
其选募战攻,盖已不遗馀力,而我之谋臣战将亦无敢为必守计者。
独公与张公协心戮力,毅然以身当兵冲,将士视公感激争奋,卒全蜀境,以蔽上流。
寇退,又方相与定计,改纪军政,以图再举。
而张公已困于谗,公亦相次得罪,徙白州矣。
始,吴玠裨将,未知名。
公独奇之,言于张公。
张公与语,大悦,使尽护诸将。
至是上疏,请还所假节传棨戟赎公罪。
士大夫以是多之义而服公之知人
既张公入相,大议合兵为北讨计,召公赴阙,使谕指西师,且察边备虚实。
公还,奏虏未可图。
宜益治兵,广营田以俟几会。
时又方议易置淮西大将,且以其兵属公。
公复以为不可,遂以亲老丐郡以归。
僧可度以赂结中贵人,属戚里陈氏诬奏,夺陈洪进守冢寺,符州奉行。
公曰:「此细事尔,然小人罔上如此,是乃履霜之渐,不可长也」。
即疏其事以闻。
僚属相顾,莫敢连署,公乃独奏极言之,可度等皆抵罪。
既又大兴学校,以教其人,堂序规模,略放大学,至今为闽中诸郡之冠。
已而淮西军果乱,议者反谓公实使然,不责,无以系叛将南归之望。
于是有临漳之行,闻者嗤之而公不自辩也。
镇江,会金虏复渝盟,公建议清野,尽徙淮东之人于京口,抚以威信,兵民杂居,无敢相侵扰者。
尝得盗,劾之,乃楚州某者所为。
前后攻劫不可计,悉具狱弃之市,某者亦坐远窜。
于是境内帖然,道不拾遗。
既而虏骑久不至,枢密使张俊视师江上,以问公。
公曰:「此虏异时入寇飘忽如风雨,今更迟回,是必有他意」。
已而果复以和为请。
使至,植大旗舟上,书曰「江南抚谕」。
公见之,怒,夜以他旗易之。
翌日,接伴使者见旗有异,大惧,索之急。
公曰:「吾为守臣,朝论无所与。
然欲揭此于吾州之境,则吾有死而已」。
索犹不已,乃遣人境外授之。
张俊归奏事,上闻公治状及料敌语,于是复有待制之命。
公以和戎本非久远计,宜及间暇时修城垒、除器械、备舟楫以俟时变。
宰相秦桧不悦,讽言者论之。
罢归,遂不复起。
后十有六年,和议果败,虏骑直抵采石瓜洲,江津几不守。
于是人始服公前虑之深而恨其不及用也。
熹之先人晚从公游,疾病,寓书以家事为寄。
公恻然怜之,收教如子侄。
自幼得拜公左右,然已不及见公履戎开府时事。
独见其居家接人孝友乐易,开心见诚,豁然无纤芥滞吝意。
好贤乐善,轻财喜施,于姻亲旧故贫病困阨之际,尤孜孜焉。
因尝从公门下士及一二故将问公平生大节,又知其忘身徇国之忠,决机料敌之明,得将士心,人人乐为尽死,事皆伟然,虽古名将不能过。
至其为政,则又爱民礼士,敦尚教化,决奸擿伏,不畏彊禦,乃有古良吏风。
及公既没,然后得其议奏诸书读之,知其痛愤无日不在于雠虏,而其识虑之深又如此,未尝不慨然抚卷废书而叹也。
元妃福国夫人熊氏,葬拱辰山忠显公墓次,而屏山先生实表之。
继室庆国夫人卓氏,公没,持家二十馀年,细大有法,内外斩斩。
彭城侯虽熊出,然其抚之厚而教之严,所以成就其德业为多。
遇族党亲疏,曲有恩意。
荆南府舍,葬瓯宁县演平之原。
公子三人:彭城侯为长;
次瑺,承务郎,出后公弟秘阁公,早卒;
次玶,从事郎,亦以公命为屏山先生后。
孙男二人:学雅,承务郎
学裘,尚幼。
女二人,长适将仕郎吕钦,次未行。
惟公家三世一心,以忠孝相传,事业皆可记,而公所处尤艰且勤,绩效最著,人至于今赖之。
于是既悉论载其实,又泣而为之铭,以卒承彭城侯之遗命。
其铭曰:
天警皇德,曰陂其平。
复畀人杰,俾扶厥倾。
薄言试之,于越于镇。
卒事于西,亦危乃定。
始郤于秦,偪仄飘摇。
一士之得,厥猷以昭。
再蹶于梁,莫相予死。
亦障其冲,校绩愈伟。
岷嶓既奠,江汉滔滔。
尔职于佚,我司其劳。
曾是弗图,谗口嗷嗷。
载北载南,倏贬其褒。
曰和匪同,识微虑远。
岂不谆谆?
卒莫予展。
我林我泉,我寄不浅。
莫年壮心,有逝无反。
惟忠惟孝,自我先公。
勉哉嗣贤,克咸厥功。
岂不咸之?
又毁于成。
诗劝来者,永其休声!
女巳埋铭1187年7月12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三、《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五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朱氏女,生癸巳,因以名,叔其字。
晦翁,母刘氏。
生四年,呱失恃。
十有五,适笄珥,赵聘入,奄然逝。
哀汝生,婉而慧。
虽未学,得翁意。
临绝言,孝友悌。
从母藏,亦其志。
父汝铭,母汝视。
汝有知,尚无畏!
宋淳熙岁丁未,月终辜,壬寅识。
邵武县谢君墓碣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一、嘉靖《邵武府志》卷一二
临川隐君子,曰溪堂先生谢君,名逸字无逸,与其弟竹友先生名薖字幼槃,俱学诗于黄太史氏,而以清介廉节有闻于时。
然皆不遇以死,是以独以其诗行于四方,而其行业之懿,则非其邑子有不得而详焉,是可叹已。
竹友之子曰敏行,字长讷自号中隐居士,娶季氏,生子曰源,字资深,始以进士得官,为文林郎邵武军邵武县
且以庆恩,得封其母为太安人,盖将有以大其门者。
而不幸以卒,识者莫不伤之。
资深自幼日诵数千言,少长受经属文,有声庠塾间。
士大夫之贤者来临川,闻其名莫不延致而宾礼之。
再试礼部中第,宰相以两先生故,不使从吏部选,言于上,以为建昌军学教授
居官静重有守,然事有当为,亦不惮改革也。
尝祠其乡之贤者五人于学,以劝诸生,而故刘侍郎季高为之记。
秩满,诸生相率状其行治,扣漕台请留之。
使者知其贤,顾法不可,因相与荐之,得稍迁秩,复教授江州州学
未行,遭父丧。
终制,调隆兴府南昌县
李侍郎仁甫将漕江西,披辑旧闻,以修一路图经,于官属中独以资深为可与于此者,又与诸使者共荐之。
尝行邑事岁馀,属帅守以聚歛为急,诸邑奉承唯谨,而资深独无所屈,常叹曰:「迫贫民以奉上官,吾弗忍为也」。
帅守以是于资深独不悦,而邑人深德之
既去,父兄子弟相与送之,数里不绝。
帅守愧叹,亟以荐书追而与之。
曹校考,当改京秩。
会举将有故不果,遂来邵武
当路者多知其贤,而常平使者宋君若水尤敬重之,又率同列交荐。
章下而资深已病不起矣,时年五十有八,淳熙辛丑九月己丑也。
资深天资浑厚,人少见其喜怒。
未第时,敩学以奉甘旨。
教抚弟妹而婚嫁之,乡党称其孝友
家世清贫,独有园廛数亩,中隐君既以其号榜之
至资深,虽从官,然于生产亦不能有所增益,独葺此园,筑室其间,杂莳花木蔬果桑竹,暇日挟册吟哦其间。
虽饭疏饮水,不自知其有不足也。
其诗秀润和雅,有二祖风致。
存者百馀篇,号《空斋诗稿》云
资深娶同郡黄氏,生三男五女。
男曰枢,曰机,曰椿
女所适曰严享甫,曰饶祁,馀未有行也。
资深在邵武时,尝以檄书便道过我。
予雅闻资深名,一见即知其长者。
既去,游武夷山水间,得予所结庐处,复留诗见属。
予以是又知其句律之妙可追前辈无惭也。
顾未及酬而闻其讣,又以病不能往吊。
今枢等既葬资深中隐君墓之侧,而以书奉资深亲友吴君炳若之状来请铭。
时予方病,欲谢不能,又念资深前日赋诗相属之意不可以终莫之偿也,乃为之铭。
铭曰:
惟君家,世隐沦。
载其德,之后人。
承之,势欲振。
涂未半,陨厥身。
藏于斯,从隐君。
陵为谷,订此文。
运判宋公墓志铭1191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三、嘉庆《四川通志》卷一八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公讳若水字子渊成都府双流县人
其先唐相文贞公裔孙旦,以给事中僖宗入蜀,遂家眉之彭山
生五子,散居成都、邛之间,号五房宋氏,双流其一也。
公之曾大父右言、大父杰、父维皆不仕。
其父以公故累赠奉议郎,母蹇氏亦赠安人
公自幼即知刻苦为学,邑之贤令如任公、李公焘皆爱其文行,屈辈行与交。
及将就举,有欲移公试漕台者。
公曰:「欺君诬祖,吾不忍也」。
从州举试外省,得奏名,对策廷中,切直无所避。
考官不说,犹以冠乙科,授左迪功郎嘉州龙游主簿
未上,丁外艰
更调龙州仁寿县主簿,监永康军青城县味江镇税,兼合同场。
先时茶禁甚急而私贩益多,商算甚重而岁额反耗。
公至,弛禁薄征而旧弊顿革,课入大增。
或劝献其赢以规赏,公曰:「独不为后人计耶」?
岁旱,民争水泉之利,群聚相殴击,且欲为乱。
公单马喻之,皆释仗听命。
公又为祷于灵湫,一夕不雨而水溢,沟浍皆满,焦槁以苏,物情乃安。
明年荐饥,民又相聚剽掠以求食,有期以某日掠镇民某氏者。
公召诸豪语曰:「饥民求食,此易与耳。
私贩之徒负勇玩法,一与之合,非小变也。
今能出力以致其党,使为一境之卫,不唯足以销其奸心,饥民知吾有备,亦惮不敢进。
此一举而两得也」。
诸豪皆应曰诺,悉出金币,椎牛酾酒,召致其徒,杂于居民保伍之间,日以兵徇于市。
公亦带剑跃马其间,众皆畏服,而饥民遂不敢犯。
且曰:「是尝为我祷湫出泉者,吾当谨避之耳」。
镇故无学,公为作孔子,考古制器,率诸生行释奠礼,延师儒,躬讲说,士子竞劝。
制帅汪公暨诸使者闻其贤,争荐之,移知神泉县
始至,承废弛之馀,首罢追胥之扰,但以幅纸书负租,与民为期,无敢后者。
不数日,尽偿前令宿逋。
为言州家,使得善去。
邑产黄雀,岁供诸司至以百万计。
公请罢之,民用不扰而物生亦遂,至今为法。
诸司知其治行,徙知嘉州犍为县
神泉民相率留之,不能夺也。
公于二邑皆治其学校,如味江所为。
民有讼者,躬以义理恩意辨告谆悉,皆大感悦,无复犯者。
其尤无良、不听令,敢以武断病齐民者,乃捕劾之,上狱于州,罪至流徙。
于是闾里正清,善良皆得其所。
宣教郎干办诸司粮料院
太常寺主簿,齐宿必虔,濯溉必洁,同列愧叹,以为非所及。
新繁故有艺祖神御,蜀帅请改筑宫于成都
事下太常,公闻其且将大兴土木,穷极侈丽,使民不得安,为处驳议,事乃得寝。
国子监丞,再入太常博士,转而为丞。
吏部考功郎官,改兵部,除秘书丞,复兼吏部
三馆将以故事为暴书会,而上方闵雨,避殿降食。
公为官长言:「君父焦劳如此,而臣子相与燕乐,诚有不自安者」。
官长是其言,白罢之。
以旱故,诏馆职条上阙政。
公为书数万言,历数当时刑赏之缪,以为是所以干阴阳之和者。
宰相闻之怒,出公提举江东常平等事。
上称公诚实,俾移福建
俗故多不举子,公与帅司合议,按律令,严保伍,为所以禁防诲诱之具甚悉,全活者众。
汀州远且多盗,又名瘴乡,常时使者按行多避不往。
至是群盗甫平,死伤横道,疫疠大作,又非常岁之比。
公独慨然引车深入,煮药自随,亲问病者饮之。
民为盗所攻劫与能捍禦奋击以助官军,有劳效者,皆弛其租。
汀民大喜,人人知戴公德
建阳招贤里故常别贮常平米数千斛,凶岁发以赈民。
本隐士魏君掞之所为,而岁久陈腐,出纳不时,反以病民。
有以版曹所下社仓法告者,公喜,立为移书,更属乡人士君子岁歛散之,一方尤赖其利。
湖南提点刑狱公事,建人老稚邀遮恋慕,至竟日不得发。
湖南尤多盗,皆昼伏豪民家,抵夜辄出,以故发不时得。
公至,申明保伍之令,使相收司。
盗无所容,至有扣头车下,请得召保,复归农业者。
公皆抚而遣之。
又檄诸郡精阅禁旅,按行所过,察视激犒如法。
月调诸县弓兵,校其艺而诛赏之。
由是皆乐为用,盗发辄得。
奏狱官毋得兼摄它职,又条七事以申儆之。
于议法尤兢兢焉,每论死刑,必齐戒露香,要质于天,然后敢决。
决日辄罢燕设,所以致其钦恤之意者无不尽也。
属郡大札,遣吏挟医载药驰以救之。
衡山浮户有与土人不相中者,诣阙言:「衡山,国之寿岳,祠城东故有溪,并城南出。
后或凿城北址,导水使西,不能无断地脉。
筑山决水,使复故道」。
下公平奏,公言:「水西出岁久,故道皆为民居。
今欲东之,则是数百家者不无荡析离居之苦。
寿岳之云,无所经见。
就如其言,则国家中兴、慈皇寿考皆在西流之后,尤不宜妄有改作」。
事乃得已。
衡州故有石鼓书院,墟废亦久。
使者潘侯畤始复营之,公成其终,为增置弟子员,以永嘉戴溪为之师。
割田置书,教养如法。
又知处士刘某之贤,与郡守刘清之交章论荐,诏特补官。
于是学者乃知公好贤尚德之意,不独为科举计也。
被旨摄帅事,飞虎军素骄悍,白昼掠人,吏不敢问。
公一以军律绳之,赏信罚必,士民以是得安其居,而军吏亦皆悦服。
会久不雨,请祷过勤,遂得疾。
改除江南西路转运判官,而江西是岁亦大旱,下车首问荒政所宜,发廪劝分,蠲租乞米,以次施行。
其奏请者亦多报可。
又行帅事,事益丛委,公自力不少休。
家人有谏止者,皆麾而却之,遂以大病。
然夙兴,犹视事如常时。
夜过中,遂不起,淳熙十五年二月甲子也,年五十有八。
方病革时,民相率为公禳禬无不至,晨夕走府门,侦起居状。
及卒,皆缟素吊哭。
行日,号泣挽车,哀送数十里不绝。
湖南吏民闻之,有千里来赴义者。
盖公资禀醇厚,隆于孝友,处内外族姻、长少存没之间,不见其少有遗憾。
为学勤恪不懈,既脱场屋,益玩意于圣贤义理之学。
近自周、程、张、马之言以达于经,吟讽辨说,未尝虚口。
推以及人,一以仁爱惠利为心。
闻善即行,如恐不及。
故所临莅,士民爱戴,见于风谣,非一时谀说空言也。
其在朝廷,据经守正,不为苟合,雅为虞雍公所知。
其为之言,不过用人材、严守备,以俟敌人之衅而已。
尝因轮对,请戒群下怀私立异、迎合纷更之弊,损宗戚岁时赐予、贵臣给使宣借、百司吏禄之费,及减畿甸房缗,以惠贫弱,上皆称善。
公因极论恢复大计,反覆数百言。
上益喜,顾曰:「即当相与赴功名之会耳」。
事下有司,不得尽施行,而房缗之惠遂及于天下。
他议贡举铨注之属,又皆广恩优老、革薄从厚之意。
而其应诏言事,则直指宰相挟私罔上之失无所避,虽以是不得久于朝廷不悔也。
寿皇知公深,尝语近臣:「斯人乃朕于奏对间得之」。
其在湖南,盖尝有召用意。
宰相犹以前忿尼之,识者恨焉。
而为文汪洋融液,务极事情。
晚岁乃更造约,尤好读《易》,尝梦有问《易》之一经孰为门户者,应曰:「阴阳两画,非《易》门户也耶」?
其精诣纯熟盖如此。
所著书有经解五卷,《书小传》十卷,史论十卷,古今诗百卷,杂著三十卷,奏议五卷。
安人张氏,蜀之故家汉御史纲之后,历千馀年而谱牒可考不紊。
安人性贤孝,读书史,善笔札,通古今,识义理,而不肯为词章。
父岐尝宰永康,颇以严治
安人每陈古谊以谏。
既归公,事舅谨敬,奉祀庄肃和叔妹有礼,遇族党有
舅丧,悉力佐公办治如法,人以为难。
公居间久,上官有欲使摄局者,安人不怿,曰:「吾之赀尚足以支伏腊,徇禄从人,得无隳素志乎」?
公善其言,为谢不往。
其方直之操,士夫或有愧焉,不但为妇人之贤而已。
先公十九年卒。
安人宇文氏,宣教郎骘之女。
子男三人,之源、之润、之汪,皆嗜学而有文。
女一人,适熊应,早卒。
皆张出也。
之源等以十六年十二月甲子葬公及张安人成都县杨侯乡癸山先墓之次,遣人来建安请铭,踰年乃达。
而予适有临漳之役,使者以书还。
明年复来,则值予哭子悲甚,言不能文。
顾与公相得晚而相知深,其为社仓、书院,皆尝为记述,又重之源兄弟之请,越数千里,连岁再至而不倦也,勉为之铭,以致吾意。
铭曰:
资之厚兮学之博,退循循兮进谔谔。
三方一节思无斁,九原归卧不可作。
我铭其居诏冥漠,欲知斯人视斯石。
何叔京知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七、《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八、《宋元学案补遗》卷四九
维淳熙三年岁次丙申正月戊申朔越十日丁巳,从表侄具位朱某敢用酒果奠于亡友新善化何兄叔京之灵曰:程氏唱道,英材景从。
逮罹部党,门馆一空。
惟时东平,志道诚笃。
请操𥬒彗,甘委秩禄。
劲节孤忠,遭难而发。
身没言存,孰嗣其烈?
侃侃辰州,受业于门。
举幡报德,亦取斥奔。
抱负弗施,退讲于家。
兄克承之,以振厥华。
惟兄天资,高明峻洁。
干父承师,允蹈遐辙。
稽经订史,取友以端。
博闻约守,惟义之安。
孝友静廉,不絿不竞。
一试其能,亦克有政。
令于湘土,兹适问涂。
云胡不淑,而陨其躯?
兄未病时,过我精舍。
讲道论心,穷日继夜。
既归而病,亟以书来。
千万永诀,呜呼痛哉!
惟兄之明,原始反终。
罔怛于化,以病其公。
上念母慈,下歉德学。
远忠极虑,语简情悫。
兄子谓予,盍铭诸幽?
外期永世,知德是求。
若兄之贤,实我所畏。
惟其不能,辞则靡愧。
呜呼痛哉!
昔我来斯,兄出迎门。
罗列豆觞,语笑温温。
今我来斯,奠此空尊。
长号大恸,兄卧不闻。
呜呼痛哉!
尚享。